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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回 劇變(承篇)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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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連渃趕緊收聲低下頭去,看到自家兄長,她還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逸軒參見連將軍。”打馬行至田間,管逸軒率先下馬給視察的連澄行禮。

正在與田間勞作百姓說著什麽的連澄見有管逸軒來到即刻從田埂上跨了上來,“原來是管將軍,免禮免禮。”

幾位將軍各自寒暄過後,連澄就領著管逸軒一行人來到了連家軍駐紮的軍營當中,主帳之內,管逸軒坐在客位,齊無知、連渃、姜柳黯三人假扮的士兵並立在其身後,連澄則坐於正位,蔡玨從旁。

“不知管將軍遠道而來所謂何事?”連澄不擅場面話,所以他不管見什麽人都會直接開門見山地問明來意。

“不瞞將軍,我此番前來是奉了君令。”管逸軒起身從腰帶中掏出幾折竹簡雙手高捧,道:“連澄,接旨。”

“臣,接旨。”連澄與蔡玨二人一齊跪地接旨。

“連渃,犯毒殺文姜夫人及其腹中孩兒、私通魯國大司樂師若游以及殺死總管魏侍人等三項重罪,其夫人之位及太醫署醫侍一職同時被廢免,並處斬首之刑與誅其一族之罪。”

“不可能,阿渃絕不會幹出這種事的。”管逸軒話音未落,連澄就因氣急而無視禮節地站了起來,“快告訴我,阿渃已經被斬首了嗎?”

“連將軍,她與師若游已拘捕潛逃,君上派我軍全境搜索,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其捉拿歸案。”

得知連渃還活著,連澄大松了一口氣,但精神卻一點沒有松懈下來,他急急地問道:“管將軍此次前來是為取我連某人的首級而來嗎?”

“君令難違。”

“我連某人不懼生死,只是在這之前,你能否告知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嗎?”連澄錚錚鐵漢,一生戎馬精忠報國,即便親妹犯事被牽連他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是這樣的……”管逸軒將所知的事情經過詳細地說給了連澄聽。

“你胡說。”聽完,連澄爆瞪雙目一把揪住管逸軒的盔甲,道:“我家阿渃為何要毒殺文姜夫人與她腹中的胎兒?我家阿渃不會武,怎麽能殺死魏侍人?還有那與他人私通一罪,那更加是不可能的,管將軍,這事情可當真查清楚了?”

“連將軍莫激動,其實事發當時我並未在場,我剛才所說只不過是覆述了傳令官所說之話。”管逸軒連忙解釋,“不過,令妹私通一罪應該是真的,珠胎暗結就是最好的證據。”

“什麽?”

“君上命人給令妹把過脈,確認已懷孕兩月有餘。”

“開什麽玩笑?”連澄怒不可遏地駁斥道:“我家阿渃就算懷有身孕,那也應該是君上的才對呀,怎麽能一口咬定就是那師什麽若游的。”

“據說是令妹自己承認並指認的。”

“胡扯。”連澄不屑地啐了一口,“即便我家阿渃不得君上寵愛,他也絕不可能去找那師什麽若游的家夥。”他很了解自家妹子,除了齊小白,哪個男人都入不了她的法眼,君令難違那是沒辦法,若要她主動去勾引其他男人,她打死都不信。

“連將軍就這麽肯定?”

“我當然肯定,因為……”這個因為,連澄也不太說得出口,“總之,我就是不信,我要見君上,我一定要當面與君上對質。”

連澄說走就走,可管逸軒哪裏會那麽容易讓他離開,他伸手攔住他的去路,“連將軍,君上給我等的命令是拿你的首級回去覆命。”

“我的首級就在這裏,跑不掉的,見完君上事情若屬實,我連某人定將自己的首級雙手奉上。”連澄的脾氣扭得很。

“連將軍若執意如此,就別我不客氣了。”見攔不住連澄,管逸軒抽出了腰際的寶劍橫在了連澄的面前,“君上說了,如果拿不回你的首級,我們的腦袋就通通不保了。”

“豈有此理。”

“連將軍,君上痛失愛子,文姜夫人因難產失血過多現在處在極度危險之中,就算你去找君上,君上也不會見你的。況且,不管情況是否屬實,令妹之罪也恐難洗脫了,因為那是君上親自認定的兇手,誰去都不會改變結果的。”

“哎!”聞畢,連澄悔恨痛苦地將腦門拍得啪啪作響,身為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如今,他卻覺得那麽那麽的不甘心與怨念。

“連將軍,你是要反抗還是要遵照君令奉上首級呢?”管逸軒將劍奮力地插到了二人所在之地的中央,因為插得太過用力,劍身還在不斷抖動地發出嚶鳴聲。

一道君令,一柄利劍,一個難題,同時擺在了連澄的面前,他單手掩面,開始了深刻而認真的思考與抉擇。

親眼目睹這一幕,在未得到齊無知允許前又不能發聲表明身份的連渃心中萬分的愧疚與自責,她的哥哥現在滿臉的焦慮與糾結。

“哥哥,反抗吧,反抗吧!”她不斷祈禱著,但同時又很清楚,她哥哥選擇反抗的幾率幾乎低得不存在。

嚓,果然,經過須臾思考之後,連澄做出了抉擇,他單腳踢向劍柄,被踢飛的劍刃在空中翻轉了幾圈準確地落到了連澄的手中。

“罪臣連澄願意獻上首級。”說罷,連澄接劍之手一橫,劍刃就貼上了脖頸,只要手腕那麽一用力,咽喉就會被割斷。

“將軍,萬萬不可啊。”見狀,蔡玨連跪帶爬上來阻止。

“蔡玨,我死之後,軍隊就交給你了。”連澄不持劍的手鄭重地握上蔡玨上前阻止的手腕,“還有,若有機會見到阿渃,記得替我告訴她,我不怪她,來生,我還做她的兄長。”說罷,他將蔡玨一推,就欲抹脖子。

啪啪啪——

就在蔡玨摔了個趔趄時,就在連澄脖頸的劍剛要劃破三分肌膚時,假扮小兵的齊無知拍著掌走了出來,“連將軍慷慨赴死的舉動以及對令妹的深情真的讓我感動又敬重呢。”

“你是何人?”軍營之中,一個小兵竟公然在幾位將軍面前大肆發言,警覺的連澄本能地將劍鋒指向了來人。

“在下公孫無知,見過連將軍。”齊無知脫下頭盔直視連澄。

“公孫無知?”連澄額角上的皮肉皺了皺,“就是無故失蹤幾年,前不久才被發現死於臨淄囹圄的深室當中,被葬入齊陵又被君上下令挖棺遺屍的那位嗎?”

“沒錯。”齊無知抱著頭盔含笑點頭。

“你居然沒死,那我就不客氣了。”連澄舉劍刺向齊無知的咽喉。

“殺死了我,你妹妹就要守寡了,你妹妹腹中的孩兒就要失去父親了。”面對來襲的劍鋒,齊無知不閃不躲。

“你說什麽?”連澄手中的劍貼著齊無知的頸脖穿過並準確地落在了他的左肩之上,“你有種再說一次。”

齊無知眼珠子往眼角一轉,“你們先出去,我與連將軍有要事要談。”

聞言,管逸軒先行退了出去,姜柳黯則來到蔡玨的身旁,二話不說在他反應過來前就強行架著他出去了,三人離去,偌大的軍帳就只餘三人了。

“夫人,你是不是該出來說點什麽了?”沒了外人,齊無知餘光瞟了瞟身後低著頭雙手攥拳拼命忍耐著的連渃。

聽到齊無知喚自己,連渃顯得很是緊張與心虛,先前在他人與連澄對話時,她迫不及待地想出來說話,可真正輪到她時,她的腳卻有些邁不出去了,她不知怎麽解釋、不知怎麽面對,甚至膽怯到想要逃避。

“不行,絕對不能逃,一定要面對,坦然面對,坦誠相告。”連渃攥緊雙拳不斷深呼吸以給自己鼓勁打氣,幾口氣吸進呼出之後,她的腳邁開了。

“哥哥。”連渃摘下盔甲抱在胸前,笑對連澄。

“阿——渃——”見到假扮成士兵的連渃,連澄顯得萬分驚訝,一連問出了多個問題,“你怎麽會在這裏?君令所寫之事,可都是真?還有,你跟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我是特意來見你的;君令之事,有真有假;我跟這個男人就是他剛才告訴你的關系。”連渃簡潔明了地回答了連澄所提之問。

“哪些真哪些假?”連澄是特別較真之人,容不得一絲含糊與哄騙。

“我沒有給齊文姜還有她腹中的胎兒下毒,齊文姜的胎兒早就胎死腹中了,她要死不活是因為難產失血過多導致的,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至於和師若游……私通這個詞我不喜歡也不承認,而且師若游這個人本身就是個幌子,我……”

“師什麽若游的是幌子,那麽你身邊這個男人才是真的對嗎?你與他——齊無知有染還珠胎暗結了是嗎?”面對連渃的坦率相告,連澄也愈發地嚴肅發狠了起來。

“對。”

“也就是說,身為國君夫人的你先幹出了不守婦道之事而背叛了國君,對嗎?”

“對。”

“為什麽?”連澄近乎咆哮地質問,“進宮之前,我是怎麽叮囑你的?你難道忘記了嗎?阿渃,你回答我!”

“哥哥,我進宮時,齊褚只派了三個死太監來迎我,新婚當晚就讓我住進了冷宮,我連他的面都沒有見到,三日之後,他又讓死太監魏侍人來傳令讓我去離宮,知道去離宮幹什麽嗎?以宮婢的身份伺候齊文姜,由始至終,我都只是齊褚牽制你與小白的工具罷了,他從未把我當女人、當夫人對待過,這樣的良人,你妹妹我要不起。”說起齊褚的所作所為,連渃並沒覺得自己有半點錯。

“那也不能成為你幹出此等荒唐事的理由。”連渃不僅毫無悔意還表現出一幅理所當然的樣子,連澄簡直痛心疾首。

“的確不能。”見連澄氣得額頭青筋爆出,連渃的心一下子就泛起了酸,“但現在已經這樣了,沒辦法改變了。”

“這麽說來,那總管魏侍人也是你殺的了?”

“那人,是我殺的。”

兄妹倆的對話被突然插入的齊無知打斷了,連澄像頭憤怒的惡狼將兇光鎖到了齊無知身上,“你做這些事的目的是什麽?我手上的兵權嗎?”

“連將軍真是明事理。”連澄越發狠,齊無知就表現得越輕松自在,“此番前來,就是勸連將軍與我等一起起事的。”

“起事?”連澄嘴角滑過一絲冷笑,“敢這麽明目張膽地說出這兩個字,看來管雋的軍隊已成你的囊中物了。”

“連將軍好見地。”

“哼!”連澄搖搖頭,“可我連某人不是管雋,我絕不會任你擺布的。”

“是嗎?”齊無知向前跨了一步,“如此說來,連將軍要為了一個昏君而犧牲自己與自己家族之人咯?”

“我連澄不會幹對不起祖宗之事。”

“你別忘了,齊褚的君位也是利用軍權從別人手中奪來的。”齊無知盯著頸脖間的劍刃向連澄靠近,最後在距其只有半步的距離上停了下來,“而且,歷史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你連氏一族的過去與未來,也一樣。”

的確,齊褚的君位就是利用當初管雋手中握有的軍權從先侯嫡子齊小白手中奪來的,而現在,親妹連渃犯了死罪,就算他連澄送上自己的首級,他連家百年積累起來的聲譽以及連氏一族之人也都將不覆存在了。

忠於如此君,什麽下場早已定下,他無法反駁甚至無力去改變。

但也正如齊無知所說的那般,連澄與管雋太相似,不僅一根筋通到底而且最難過去的就是自己那一關,即使他們想通並認可了所有的理。

“阿渃,你是與他一道來逼為兄就範的嗎?”沈思片刻,連澄高昂的腦袋重重地垂了下來,他不去看連渃。

“哥哥,其實從很早開始我就想逼你了,可是我一直都沒有那麽做。”

“那現在為什麽要逼我?”連澄滿臉的痛苦與糾結。

“因為是齊褚先逼得我,被逼得無路可退、被逼得近乎絕望,所以……”到了這個地步,連渃心中的枷鎖也在剖白的那一刻全部解開了,她無所顧忌地走到連澄身邊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哥哥,和我一起推翻暴君齊褚吧!”

連渃的聲音不大,卻足以震蕩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與心靈。

伸到面前的手白皙而纖長,當初可是他親眼看著它從一只蜷曲的小爪子慢慢張開長大的,如今面對那只牽握了無數次的手,連澄竟沒有勇氣伸出手去緊緊地回握它,“如果哥哥不同意呢?”出口的嗓音低沈渙散的不像話,簡直不像出自自己之口的。

“如果是那樣……”連渃頓了頓,上齒用力地咬住了下唇瓣,刺痛的感覺讓她眼眶噙滿了淚水,“那我就隨哥哥一起去死。”

☆、卅五回 華亂(轉篇)

連澄一怔,他沒想到自己的妹妹居然會用自己的生命來威脅他。

“哥哥,你忠君為家,因此選擇去死,我尊重你、敬佩你,所以不會阻攔你。”連渃昂著頭淚流滿面地一步一步逼近連澄,“但哥哥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依舊什麽也改變不了,因為我所犯之罪,我們一族的人,我們一族的聲譽,也都會跟著你我一起毀滅。到時死後,我應該會被打進十八層地獄受折磨,但是哥哥你不會,若那時你碰見了九泉之下的父親母親,你要怎麽跟他們交代又要怎麽面對一族之人呢?”

“我……”連澄嘴巴半張嚅了嚅,楞是一個字也憋不出來,因為他最怕的就是無顏面對父母,所以在活著的時候,他全心全意為國為家為妹妹做力所能及之事,三十多年來,他無愧於心無愧於天地,但此時此刻被連渃這麽一說,他瞬間覺得自己往前三十多年所做之事都成了無用功。

“罪魁禍首是我,就算我不與哥哥一道去死,被齊褚抓住了也是個慘死的下場。”連渃吸了一口氣,“我才不要死在齊褚那個暴君的手中呢。”語畢,她用那只先前握住姜離合劍刃、到現在還未徹底傷愈的手又握住了連澄架在齊無知肩膀上的劍刃。

舊傷口被再次割裂滴血的感覺,已經不足以用痛來形容了。

“哥哥自刎之前,請將我先殺死吧!”連渃的聲音低而細卻字字鏗鏘有力,“黃泉路上兄妹相伴,不孤單。”語落,她身子一個前沖,咽喉直接頂到了劍尖之上,哧,鋒利的劍尖刺進皮膚發出細小卻令人生疼發寒的微響聲。

“阿渃——”

連渃的自殘舉動令連澄驚呼出口,同一瞬,齊無知也跟著轉頭,入眼的是一張面帶微笑且決絕凜然的臉,以及被刺破的脖頸上赫然出現的像小蛇一樣蜿蜒而下的長血痕,無畏無懼,好一個剛烈又智勇的女子。

“哥哥,你這是做什麽?”連渃感覺到了連澄再用力抽回劍,她的力道遠遠比不上他的,但她並不打算輕易松手。

“哥哥怎麽會允許你做傻事。”劍刃在動,連渃的手也握得越發的緊,鋒利割裂的深度也愈甚,看著連渃掌心的血止不住地淌,連澄那叫一個心疼與著急,“阿渃,快放手。”再不放手,她的掌心就會被劍刃割成兩斷,那只能治病醫人的手也就徹底殘廢了。

“我不放。”

連渃閃動的雙眼沒有一絲動搖與掙紮,那滴落的鮮血、那被割裂的肌膚產生的痛仿佛不是來自她身體一般,這樣的倔強這樣的執拗是連澄從小看到大的,或者是是因為太像自己甚至是在模仿著自己而形成的性格。

這種性格,他寵了二十多年,讓了二十多年,習慣了二十多年,也為之自豪了二十多年,時至今日,他忽然覺得,眼前發生的這些事情其實都是自己間接造成的,因為那種性格一旦形成,做出任何事來都不足為奇。

五六歲,別的女孩子還在玩泥巴捏小人期待漂亮衣服頭飾的時候,他的妹妹卻跟在他屁股後面囔囔著要向他學習劍術與騎術;七八歲,別家的女孩子學習女工習畫研書立志成為一名淑女閨秀時,她卻一個人背著一竹簍子超過自己身高體重的刀幣與金銀去拜了女醫侍素袖為師向她學習醫術;九十歲,像他們家一樣世襲的大夫世家的名門千金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羞嬌娘,她卻跟著他進宮下軍營見識了各種人物,並且對在宮中一見鐘情的公子小白發動了糾纏不休的攻勢,最後竟成功拿下公子小白並在先侯僖公的主持下訂立了婚約;十五六歲,及笄禮之後絕大部分女子都出嫁為□□為人母了,她卻立志進太醫署當繼素袖之後的齊國宮廷的第二位女醫侍並獨自開始在鏡花水月坊坐診賺取金銀;十□□歲,她進了太醫署並且通過鏡花水月坊的坐診讓自己名聲大噪,她賺取的錢財開始幾倍幾十倍幾百倍的超越他;二十一二歲,一道君令,讓她不甘不願地成了國君夫人,當名聲地位全部達到頂峰之後,他以為她會沈澱安定下來,可最終,她還是幹出來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過往的歷程像閃電一樣在腦海中劈過,短暫的回憶讓連澄不禁失笑,他的寶貝妹妹,本來從小就與眾不同,本來就是超越常人的那種耀眼而特殊的存在。

叛逆、乖僻、倔強、堅韌、大膽、執著、充滿勇氣臉皮還厚,仁心醫德統統是狗屁,冷血起來比誰都無情,鐵了心要幹某件事就是幾百頭牛都拉不回來,看中了某個人某樣東西會不計代價與手段地去謀取,眼中永遠只看得見齊小白、金銀錢財、地位與大哥……他連澄的妹妹連渃就是這麽一個缺點一大堆,讓人想要捧在掌心憐愛又忍不住叫人恨得牙癢癢的臭丫頭。

“呵呵呵呵呵……”幾番回溯,連澄突然悶著聲笑了起來。

“哥哥?”連澄的怪異舉動讓連渃有些失措。

“阿渃,既然你不放手,那就由哥哥來放手。”連澄主動松開手中的劍,這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不想讓步卻不得不讓步。

“哥哥。”連澄松手,失了平衡的劍朝連渃的方向墜了去,見勢,連渃亦跟著松手,那柄劍便重重地跌落在地,咣當當,劍身觸地彈了幾彈。

“阿渃,我雖退讓,但並不代表著我會與你們一道起事。”連渃眼中的驚喜連澄看在眼中,但他仍有自己的底線與做人準則,“齊褚的君令我不會再聽從,但是也不會主動發兵攻打他。”

“有連將軍這句話,足夠了。”雖未能徹底策反連澄,但有了這麽一句承諾,此番紀縣一行已經算成功了,齊無知表示特別地滿意與滿足。

“那哥哥,你還要自我了結嗎?”連澄退讓了,連渃並不像齊無知那樣的心情大悅,她的腦海中仍然甩不去剛才連澄要舉劍抹脖子的決絕畫面。

“現在死了,哪裏有臉面去見亡父亡母。”連澄撇開臉放小了聲音嘀咕,“而且我死了,你也要死,我哪裏舍得。”

“呵呵。”連澄由慷慨赴死的壯士樣一下就轉變成了受氣小媳婦的別扭樣,連渃看了忍不住發笑,“哥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萬分愧疚地挽上處在那裏不動不看她的連澄的臂彎。

“哎。”連澄閉目哀嘆,再睜眼時,他註意到了連渃挽住他臂彎的那只傷手,捉起來嚴厲地批評道:“阿渃,以後休要再如此魯莽了,知道了嗎?”

“啊,這個啊……”連渃擡起那只傷手,上面原本纏了幾圈布條以作包紮,經剛才那一握,布條全部被血浸濕了,舊傷口加新傷口,皮肉翻起,割傷極深,“沒事,等會敷點藥包紮一下就沒事了。”見過血肉模糊的死人、治過缺胳膊少腿的人之後,這點傷,她完全沒有放在眼裏。

“不行,現在就治。”傷在連渃手卻痛在連澄心。

“是是是,我聽哥哥的話,現在就治。”不想再惹連澄生氣的連渃乖乖地從袖中掏藥敷傷口。

“連將軍,我還有一事相求。”

兄妹二人顯然有些遺忘了在場還有其他人的存在,所以當齊無知隔了很久再次開口時,他們都頗感驚訝地向他投去了目光。

“何事?”

“我還要借連將軍的首級一用。”

“嗯?”

“連將軍剛才說不會再遵旨行事,但齊褚這最後一道指令你還是得從。”

連澄本來就對齊無知不滿,現在自己都退讓了,他居然還提君令一事,忍無可忍之後他直面齊無知,指著自己的項上人頭道:“你想要?”

“對。”

“那就來取呀。”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一個眼中烈火竄燒恨不得出去一對一肉搏,一個眼神平和深邃當中卻藏著湧動澎湃的暗潮,滋滋滋,在一旁上藥包紮傷口的連渃似乎看到了聽到了兩股閃電絞纏碰撞在一起發出的火花與聲響。

“不會打起來吧?要打也等我處理好傷口呀!”連渃嘴叼著布條的一端,手纏著另一端,嘩啦嘩啦快速地繞了幾圈之後再綁上一個結,搞定。

“哥哥,你不要生氣,先聽聽他的計策。”盡管齊無知沒有透露具體的計策,但前有公子彭生和素袖的例子,所以連渃肯定齊無知並不是真的要取連澄的首級,於是她用手肘撞了撞齊無知,“餵,再不說出你的計策,我哥哥會擰下你的腦袋的。”

齊無知挑挑眉毛收回視線,“我的計策就是讓管將軍押著師若游與連渃再帶著連將軍的首級回去覆命,讓他以為再無後顧之憂的那一刻要了他的命。而計策中所需的這顆腦袋當然不是真的要從連將軍身上取得。”

“果然是要重覆使用公子彭生那一招,對嗎?”

“沒錯。”齊無知雙手負於身後,腦袋湊到連渃臉頰旁輕聲對她說道:“具體怎麽執行就由你來講解給你哥哥聽吧,我還有一些事要與管將軍交代,先出去了。”說完,他就再次將營帳空出來留給了兄妹二人。

“阿渃,你當真相信那個男人嗎?”齊無知一走,連澄就發了問。

“為什麽不信?”

見連渃對齊無知深信不疑,連澄很不是滋味地上下打量了她幾番,最終目光停留在了她還看不出任何異樣的肚子上,“你腹中的孩子真是他的?”

“是。”連渃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愛他?”

“哥哥,很多時候光靠愛是無法讓相愛的兩個人走到一起並獲得最終的幸福的。”連渃知連澄話裏有話,“我曾經以為,愛的過程與結果都同等重要,兩者若欠其一就是不完整的,但從某個時刻開始,我發覺我錯了,所以,我決定了,如果我不能得到完整的過程與結果,那麽我一定要得到完美的結局,不計代價不計手段。”

“那他呢?”

連渃手撫上腹部,莞爾道:“他明白的。”

“那就好。”連澄安慰地點點頭,那個他是誰,彼此心照不宣。

“他明白我,那哥哥明不明白?”

“老實說,不是太明白。”

“那……”

“不過不要緊,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會始終站在你這一邊的。”

“能得哥哥這句話,我的心裏感覺……”連渃抿著嘴握拳捶了捶胸口,發生了這麽多事,她覺得有些感情與感覺是找不到字詞來表達與形容的,“總之,對不起,謝謝,哥哥……”散亂、不達意的詞斷斷續續從她嘴裏蹦出。

“說什麽呢,傻丫頭。”見連渃說著說著又淚盈於睫,連澄重重地將她擁進懷中,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脊,“有功夫胡思亂想還不如告訴你哥你們打算怎麽要我的腦袋呢。”

“好,這就告訴你。”

十幾日之後,成功捉拿師若游、連渃與取下連澄首級的管逸軒率領五千騎兵趕回離宮覆命。

因太子出生即亡,整座離宮的房梁上都掛滿了縞練,宮人宮婢清一色穿戴縞冠素紕,僧人法師不分晝夜的超度作法,哭喪聲不絕於耳,一個月前,這裏是清雅靜幽的別宮,一個月後,這裏儼然變成了祭場,氣氛詭異兇煞到極點。

離宮正宮,滿臉胡渣、面如死灰的齊褚病殃殃地歪在君座之上,被當犯人押解進殿的連渃看得出,接連遭受喪子之痛與愛人重病難治打擊的齊褚那比天高比地厚的心氣已經去了一大半了,倘若再承受接下去發生的一切,恐怕他會當場吐血暴斃。

“這一刻就快到了,我馬上就能看見你落魄絕望求助無門求生無望的悲慘狼狽樣了,哈哈哈哈……”受縛跪地的連渃表情盡是嘲諷與期待。

不過,遭受重創的齊褚已然沒有精神力去分辨大殿當中誰的心思是什麽、誰的預謀又是什麽了,看到管逸軒捧著個錦盒,再看看跪地的師若游與連渃,他只是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管逸軒將錦盒打開。

一顆人頭安一顆心,親自過目了連澄的首級之後,齊褚的面色、眼神沒有一絲波瀾,那靜如死水深如幽潭的眸子呆滯地轉了轉,最後落在師若游與連渃的身上。

“將連渃車裂,將師若游施以宮刑並驅逐出境,永世不得入齊。”齊褚死氣沈沈地開口,語調當中沒有半點生氣與快意,並且說完就起身離開了君座朝寢室走去。

“君上,這麽著急走是要去守著你那半死不活的文姜夫人嗎?”齊褚貓著背、搖搖晃晃,從背後看整個人像失了魂散了架一樣的,見狀,連渃開腔調侃了起來,“如果你求我或者出得起我要的價碼,我可以考慮救她呢!”

噠——噠——噠——

空曠的大殿之上,齊褚拖著的步伐驟然停了下來,聞聲之後他迅猛地轉過頭盯著身後發出聲源之人,一看居然是剛才被他判了死刑的連渃。

“太醫署那幫死老頭子我太了解了,他們永遠只會治能治得好的病,像齊文姜那種狀況,他們一定是找個理由不來亦或是直接逃跑了,是嗎?”瘦了一大圈雙眼有些凹陷的齊褚鼓起的眼睛看起來發飄毫無焦距,連渃看著直發笑,“如果你不求我的話,等著齊文姜的結局只有死路一條,這樣真的好嗎?剛剛經歷了喪子之痛,現在又要失去最愛的女人。”

咕——咕——咕——,齊褚依舊不說話,但靜得駭人的大殿上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他喉頭發出的古怪吞咽聲。

“不過,我覺得這種結局挺適合你的,畢竟你以前讓那麽多人嘗過了類似的痛苦與煎熬,現在總算輪到你了。怎麽樣,滋味還不錯嗎?”連渃現在要將齊褚加註到她身上的那些苦難悉數奉還給他。

連渃說得一點都沒錯,太醫署那幫太醫全部稱病不來離宮為齊文姜診治,於是一氣之下齊褚就下令將那些老頭子全部砍頭,誰知在君令傳達前他們居然舉家逃往別國了,以至於後來他重金張榜甚至拉下臉面去向魯國、周王室甚至各諸侯國求助,但一個月過去了,竟沒有一國一名醫侍願意向他援助之手,就這樣眼看著心愛之人一天一天消弱下去,他的求生意志也跟著急速下降,什麽未來、什麽君權、什麽天下……統統失去了原來的美味與吸引力。

空了的心房仿佛只有躺在床榻之上的人兒才能填補,因此他不止一次向上天祈求,要是能來個人救救他的愛人,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與之交換。

“你真的能救文姜妹妹嗎?”上天聽到他的祈禱了,那個能拯救他的人出現了,盡管她是犯了不可饒恕之罪的死囚,但他願意原諒她,“如果你能治好文姜妹妹,你的一切罪責寡人都不予以追究,甚至你想要什麽,寡人都給你。”

“不與追究?要什麽都給我?”連渃眨眨眼,努力裝出認真思考的模樣,俄而,她舔著嘴角道:“那把你的命給我呀!”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齊褚窘迫的嘴臉可笑壞了連渃,她笑得前俯後仰,笑得眼淚都差點出來了。

“不許笑,再笑寡人就殺了你,殺了你。”沈寂了許久的齊褚被一個受縛的將死之人笑話後終於激起了他的一點怒意,他雙手抱頭表情痛苦地咆哮了起來,“離合,快,將他們全殺了,全殺了,殺了,殺了……寡人不想再看見他們一眼,不想、不想……”怒到失去理智,沒了理智的束縛,他整個人都陷入了癲狂之中。

嚓,長劍出鞘,姜氏一族最強的影衛姜離合握劍從君座後的陰影當中走來,渾身裹著殺氣的他邁著小碎步朝連渃而來。

“吶,花溟,今日你還有一次一雪前恥的機會,你會好好把握的吧?”連渃聲一出,一席黑影就從殿外飛了進來。

“花溟定會好好把握。”陰風吹起黑邊裙袍,冰冷泛亮的劍刃灑落了一地寒涼,拔劍而出挺立在連渃身前的是傷愈覆出的花溟。

“柳黯,你也去吧!”連渃身旁假扮“師若游”的齊無知亦首次開了口。

呼啦,又是一陣陰風起,眨眼的間隙,從暗處而來的劍客柳黯就出現在了花溟身旁,這樣一來,花溟、柳黯、離合,姜氏一族各為其主的三位劍客第一次從影中走到光下,而等待他們的無疑是一場巔峰的對決,一場宿命般的惡戰,一場你死我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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